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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9节(5 / 7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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只能从她常说的故事里寻得一点线索。她有一肚子的凶残的古典,说给孩子们听,一半是吓孩子,一半是吓她自己,从恐怖的回忆中她得到一种奇异的满足。她说到广东乡下的一个妇人,家中养着十几个女孩。为了点小事,便罚一个小女孩站在河里,水深至腰,站个一两天,出来的时候,湿气也烂到腰上。养女初进门,先给一个下马威,在她的手背上紧紧缚三根毛竹筷,筷子深深嵌在肉里,旁边的肉坟起多高。隔了几天,肿的地方出了脓,筷子生到肉里去,再让她自己一根根拔出来。直着嗓子叫喊的声音,沿河一里上下都听得见。即使霓喜不是这些女孩中的一个,我们也知道她的原籍是广东一个偏僻的村镇。广东的穷人终年穿黑的,抑郁的黑土布,黑拷绸。霓喜一辈子恨黑色,对于黑色有一种忌讳,因为它代表贫穷与磨折。霓喜有时候一高兴,也把她自己说成珠江的蛋家妹,可是那也许是她的罗曼谛克的幻想。她的发祥地就在九龙附近也说不定。那儿也有的是小河。

十四岁上,养母把她送到一个印度人的绸缎店里去。卖了一百二十元。霓喜自己先说是一百二十元,随后又觉得那太便宜了些,自高身价,改口说是三百五十元,又说是三百。

先后曾经领了好几个姑娘去,那印度人都瞧不中,她是第七个,一见她便把她留下了,这是她生平的一件得意事。她还有一些传奇性的穿插,说她和她第一个丈夫早就见过面。那年轻的印度人为了生意上的接洽,乘船下乡。她恰巧在岸上洗菜,虽不曾答话,两下里都有了心。他发了一笔小财,打听明白了她的来历,便路远迢迢托人找霓喜的养母给他送个丫头来,又不敢指名要她,只怕那妇人居为奇货,格外的难缠。因此上,看到第七个方才成交。

这一层多半是她杜撰的。

霓喜的脸色是光丽的杏子黄。一双沉甸甸的大黑眼睛,碾碎了太阳光,黑里面揉了金。

鼻子与嘴唇都嫌过于厚重,脸框似圆非圆,没有格式,然而她哪里容你看清楚这一切。她的美是流动的美,便是规规矩矩坐着,颈项也要动三动,真是俯仰百变,难画难描。初上城时节,还是光绪年间,梳两个丫髻,戴两只充银点翠凤嘴花,耳上垂着映红宝石坠子,穿一件烟里火回文缎大袄,娇绿四季花绸裤,跟在那妇人后面,用一块细缀穗白绫挑线汗巾半掩着脸,从那个绸缎店的后门进去,扭扭捏捏上了楼梯。楼梯底下,伙计们围着桌子吃饭,也有印度人,也有中国人,交头接耳,笑个不了。那老实些的,只怕东家见怪,便低着头扒饭。

那绸缎店主人雅赫雅。伦姆健却在楼上他自己的卧室里,红木架上搁着一盆热水,桌上支着镜子,正在剃胡子呢。

他养着西方那时候最时髦的两撇小胡子,须尖用胶水捻得直挺挺翘起。临风微颤。他头上缠着白纱包头,身上却是极挺括的西装。年纪不上三十岁,也是个俊俏人物。听见脚步声,便抓起湿毛巾,揩着脸,迎了出来,向那妇人点了点头,大剌剌走回房去,自顾自坐下了。那黑衣黄脸的妇人先前来过几趟,早就熟门熟路了,便跟了进来。霓喜一进房便背过身去,低着头,抄着手站着。

雅赫雅打量了她一眼,淡淡地道:“有砂眼的我不要。”那妇人不便多言,一只手探过霓喜的衣领,把她旋过身来,那只手便去翻她的下眼睑,道:“你看看!你看看!你自己看去!”

雅赫雅走上前来,妇人把霓喜的上下眼皮都与他看过了。霓喜疼得紧,眼珠子里裹着泪光,狠狠地瞅了他一眼。

雅赫雅叉着腰笑了,又道:“有湿气的我不要。”那妇人将霓喜向椅子上一推,弯下腰去,提起她的裤脚管,露出一双大红十样锦平底鞋,鞋尖上扣绣鹦鹉摘桃。妇人待要与她脱鞋,霓喜不肯,略略挣了一挣,妇人反手就给了她一个嘴巴。常言道:熟能生巧。妇人这一巴掌打得灵活之至,霓喜的鬓角并不曾弄毛一点。雅赫雅情不自禁,一把拉住妇人手臂,叫道:“慢来!慢来!是我的人了,要打我自己会打,用不着你!”妇人不由得笑了起来道:“原来是你的人了!老板,你这才吐了口儿!难得这孩子投了你的缘,你还怕我拿班做势扣住不给你么?什么湿气不湿气的,混挑眼儿,像是要杀我的价似的——也不像你老板素日的为人了!老板你不知道,人便是你的人了,当初好不亏我管教她哩!这孩子诸般都好,就是性子倔一点。不怕你心疼的话,若不是我三天两天打着,也调理不出这么个斯斯文文上画儿的姑娘。换了个无法无天的,进了你家的门,抛你的米,撒你的面,怕不磕磴得你七零八落的!”

雅赫雅笑道:“打自由你打,打出一身的疤来,也不好看!”

妇人复又捋起霓喜的袖子来,把只胳膊送到雅赫雅眼前去,雅赫雅摇头道:“想你也不会拣那看得见的所在拷打她!”妇人啐道:‘你也太罗唣了!难不成要人家脱光了脊梁看一看?“

霓喜重新下死劲瞅了他一眼,雅赫雅呵呵笑了起来,搭讪着接过霓喜手中的小包袱来,掂了一掂,向妇人道:“这就是你给她的陪送么?也让我开开眼。”便要打开包袱,妇人慌忙拦住道:“人家的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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