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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50节(1 / 4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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荀太太探身去弹烟灰,若有所思,侧过一只脚,注视着脚上的杏黄皮鞋,男式系鞋带,鞋面上有几条细白痕子。“猫抓的,”她微笑着解释,一半自言自语。“搁在床底下,房东太太的猫进来了。”

吸了口烟,因又笑道:“我们老太爷死的时候,叫我们给他穿衣裳。”她只加深了嘴角的笑意代替扮鬼脸。“她怕,”她轻声说。当然还是指她婆婆。

“老伴一断气就碰都不敢碰。他们家规矩这么大,公公媳妇赤身露体的,这倒又不忌讳了?”伍太太带笑横眉咕哝了一声,“那还要替他抹身?”

“杠房的人给抹身,我们就光给穿衬里衣裳。寿衣还没做,打绍甫,怪他不提早着点。”又悄悄地笑道:“我不知道,我跟二少奶奶到瑞蚨祥去买衣料做寿衣,回来绍甫也没告诉我。”

“绍甫就是这样。”伍太太微笑着,说了之后沉默片刻,又笑道:“绍甫现在好多了。”

荀太太先没接口,顿了顿方笑道:“绍甫我就恨他那时候日本人来——”他在南京故宫博物院做事,打起仗来跟着撤退,她正带着孩子们回娘家,在上海。“他把他们的古董都装箱子带走了,把我的东西全丢了。我的相片全丢了,还有衣裳,皮子,都没了。”

“嗳,从前的相片就是这样,丢了就没了。”伍太太虽然自己年青的时候没有漂亮过,也能了解美人迟暮的心情。

“可不是,丢了就没了。”

她带着三个孩子回北京去。重庆生活程度高,小公务员无法接家眷,抗战八年,胜利后等船又等了一年。那时候他不知怎么又闹意见赌气不干了,幸而有个朋友替他在上海一个大学图书馆找了个事,他回北京去接了她出来。

她跟伍太太也是久别重逢。伍太太现在又是一个人,十分清闲,常找她来,其实还可以找得勤些,住得又近,但是打电话去,荀太太在电话上总有点模糊,说什么都含笑答应着,使人不大确定她听明白了没有。派人送信,又要她给钱。

她不愿让底下人看不起她穷亲戚,总是给得太多。寄信去吧,又有点不甘心,好容易又都住上海了,还要写信。这次收到回信,信封上多贴了一张邮票,伍太太有啼笑皆非之感。

她连邮局也要给双倍。

先在虹口租了间房,有老鼠,把祖铭的手指头都咬破了。

米面口袋都得悬空吊着,不然给咬了个窟窿,全漏光了。

“现在搬的这地方好,”荀太太常说。

上次苑梅到同学家去,伍太太叫她顺便弯到荀家去送个信,也是免得让荀太太又给酒钱。是个阴暗的老洋房,他们住在二楼近楼梯口,四面的房门,不大,一只两屉桌,一只五斗橱,隔开一张双人木床与小铁床。锅镬砧板摆了一桌子,小煤球炉子在房门外。荀太太笑嘻嘻迎接着,态度非常大方自然,也没张罗茶水,就像这是学生宿舍。

就她一个人在家。祖铭进中学,十四岁了,比他爸爸还要高,爱打篮球。荀太太常说他去看球赛了。

“他们有了两个孩子之后不想要了,祖铭是个漏网之鱼。

有天不知怎么没用药——是一种牙膏似地挤出来,“伍太太有一次笑着轻声告诉苑梅。

漏网之鱼倒已经这么大了。怎么能跟父母住一间房,多么不便。苑梅这么一想,马上觉得不应该,虽说久别胜新婚,人家年纪不轻了,怎么想到这上头去。子范刚走,难道倒已经心理不正常起来了?现代心理学的皮毛她很知道一些,就是不用功。所以她父亲就气她不肯念书——就喜欢她一个人,这样使他失望,中学毕业就跟一个同学的哥哥结婚了,家里非常反对。她从小家里有钱,所以不重视钱,现在可受别了。

要跟子范一块去是免开尊口,他去已经是个意外的机会。

她是感染了战后美国的风气,流行早婚。女孩子背上一只背袋驼着婴儿,天下去得。连男孩子都自动放弃大学学位,不慕荣利,追求平实的生活。

子范本来已经放弃了,找了个事,还不够养家,婚后还是跟父母住。美国也是小夫妇起初还是住在老家里,不过他们不限男家女家。

想不到这时候倒又蹦出这么个机会来。难道还要他放弃一次?仿佛说不过去。

他走了,丢下她一个人吊儿郎当,就连在娘家都不大合适,当她是个大人吧,说大不大,说小不小。想出去找个事做,免得成天没事干,中学毕业生能做的事,婆家通不过,他们面子上下不来。

最气人的是如果没有结婚,正好跟他一块去——她父母求之不得,供给她出国进大学。

这时候只好眼看着弟弟妹妹一个个出去,也不能眼红。

她不是不放心他。但是远在万里外,如果要完全放心,那除非是不爱他,以为他没人要,没有神话里一样美丽的公主会爱上他。

她母亲当初就是跟父亲一块出去的,她还是在外国出世的,两三岁才托便人带她回来,什么都不记得的,多冤!听上去她母亲在外国也不快乐。多冤!

其实伍太太几乎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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